水車嘩啦嘩啦地轉動,烈日下的的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。
「好像快下雨了。」在屋後打水的佐助停下手邊工作,望向遠方的天空,思忖著是否該把晾曬的衣物收起來。
自從離開真田家之後,佐助便在這個偏遠的村子裡,開了一間小小的茶館,日子是過得不好也不壞。
「佐助叔叔!有人找你!」孩子稚嫩的童音從門口傳來。
「佐助!找你唷!」另一個更小的孩子也學著喊叫道,似乎還不太會流利的說話。
「大助你跟來幹嘛?」較大的孩子嚷著。
「哎呀唉呀……。」聽著孩子們吵吵鬧鬧,,但佐助的臉上卻沒有任何不耐。
咚咚咚的腳步聲穿過廊間而來,紙門被一雙小小的手拉開。
佐助嘆了一口氣。
「你們啊……不是說過不要這樣直接跑進來嗎?」
小孩子們總是沒有穿鞋的習慣,沾滿泥巴的小腳留下一個個鮮明的印子,在佐助才剛擦好的地板上。
兩個孩子低頭看看自己的腳,然後用不知該歸為率真,還是不在意的口氣笑答著:
「忘記了!」
「忘記!」
「大助你幹嘛學我說話!」較大的推了推只有兩、三歲的。
「我沒有!」
「有!」
「唉--」佐助無奈。
孩子們的鬥嘴總是如此容易引發,佐助從不想阻止,一如他還在武田軍的時候。那時他的主子幸村和頭頂上司武田信玄也是,像兩個傻小孩一樣……噢,不,應該稱之為:兩個熱血笨蛋。
武田信玄平常都是個穩重、有威嚴的大名,但在這個熱血到幾乎要燃燒的徒弟面前,心智彷彿一下子退化到只有五歲,熱血還是熱血。
但佐助不得不承認:幸村是個很特別的人。看著他時,彷彿就可以忘卻自己身為一個影子的事實。
佐助露出有些緬懷的笑容,輕輕搖了搖頭,似乎想甩去記憶中過於美好的從前。
「你們說是誰要找我啊?」佐助終於對吵鬧不休的孩子們出聲了。
「啊!是一個好漂亮、好漂亮的阿姨!」雙手誇張地在空中揮舞。
「漂亮!」
「哦?是個美人啊?哈哈。」
雖然他並不期待在這裡可以看見什麼絕世大美女。在他印象中,只有春日可以冠上這樣的稱號,那個和他同村出身,後來叛投去上杉軍的女子。
但春日不會自己來找他,從來不會。
「那人呢?」佐助脫鞋踏上走廊,小小的手拉住他的手。
「在門口!」兩個孩子又蹦又跳地,在走廊上踩出另一排方向相反的黑腳印。
「哎呀哎呀。」佐助已經不想去管了。
來者站在門口的陰暗處,看不清楚面貌,身形近似佐助印象中的那個女子,只是再豐腴了一點。
一群孩子們圍繞著,好奇地東看西看,有的甚至想偷偷伸手碰觸,卻又怯怯地收回。那女子視若無睹一般,高傲的姿態像尊不可褻瀆的神像,絲毫不予理會。
佐助極力掩飾他的驚訝,以及期待。
他若無其事般地順手抓了幾把小團子分給孩子們。那是佐助依照從前幸村所愛吃的甜點,把尺寸縮小至指甲大小而製作的。
孩子們高高興興地回家了。
「真沒想到是妳,春日。」佐助喃喃道。
十年的時間,可以改變很多東西。
她將從前耀眼的金髮染黑、盤成髻,也開始穿起了一般女子的服飾。
「只是順路經過的。」春日用記憶中的方式,將頭撇過一邊。
「是嗎?」佐助聳聳肩。
他隱居在這麼偏僻的地方,若是不去特別費心留意,是不太可能找到這裏的,全天下叫佐助的人數以千萬。
他擺手做個「請」的姿勢:「既然來了,就喝完茶再走吧。」
來客點了點頭,上座。
主人沖了壺茶,順帶幾盤點心及小菜。
女子見到甜點心,眉頭輕皺:「沒聽說過你喜歡吃甜的。」
他愣了一下,輕挑地笑道:「原來春日很注意我嘛。」
春日不屑地以手掩面,轉向一邊,一副「我不想看見你的臉」的樣子。
佐助並不在意地拿起茶來喝,兩人相對無言。
率先打破這份沉默的,是低頭看著杯裡水面的春日:
「謙信大人,不在了。」
「嗯。」佐助也不知該回答什麼。
越是重視的東西,在失去的時候特別傷人。
寂靜再度瀰漫整個室內。
佐助忽然發現有股微微的香氣從春日身上傳來,綺麗溫婉卻又帶點似松樹般的冷冽出塵,佐助不懂薰香之事,但他覺得相當適合春日。
只是忍者身上是不允許有任何氣味的,那是在拿性命做賭注。
聽到對面的吸氣聲,她淡淡說著:「離開了謙信大人,我就不當忍者了。」
不再是謙信之心劍的春日,只能做回普通女子,回到男人與女人的世界。女子的物品若是沒有染上香氣,將會在女子的社會格格不入。
佐助不知為何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,明明他從前就一直認為:過於感情用事的春日並不適合當忍者。
「你一個人……住這裡……」春日打量著四周的環境,然後低下頭繼續看著茶杯:「難道不會寂寞嗎?」
屋外聚滿烏雲的天空,轟隆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。
佐助緊抿了嘴角,在春日發現之前很快換上嘻皮笑臉:
「既然春日這麼關心我,那要不要跟我一起住啊?」
颼--咚!
一支筷子貼著佐助的臉飛過,釘入牆壁上。
閃電從窗外刺入森森白光,映在春日臉上是無情的冷冽。
「還是老樣子呢。」佐助真的笑了。
--雖然他很中意春日沒錯,但是如果她當真答應,他才會真正感到頭大呢。佐助心想。
「我要走了。」春日起身。
「有機會可以……」他的話被春日截斷。
「不會再來了。」春日的臉上相當清明,恢復了很久以前,最後一次見面時那種年輕的光采,那時她還是個為愛而戰的忍者。似乎是什麼在她心中明朗清澈了。
「是嗎……?」
他想他大概知道了,春日的頓悟。他們是如此相像,卻又不同的兩個人。
「保重。」
春日毫不回頭地直接走入滂沱大雨中。
「慢走。」 佐助對著在雨中逐漸模糊、縮小的黑影輕聲喃喃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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