佐助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贏的,他只知道自己活下來了,而北條軍撤退。

死了自己主子,贏了傳說之忍,兩件在人生中極端的事情同時發生。佐助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,只剩下空虛。

戰事結束後,他隱藏在屋旁的樹上,屋內的人們正討論幸村的安葬事宜。

「……只是幸村大人並沒有留下繼承人。」屋內的聲音傳來。

佐助憶起數年之前,他曾經問過幸村這個話題:

「我說……旦那啊,你也該成婚了吧?也該找位夫人來服侍你吧。」佐助想不起來自己是用什麼樣心情脫口而出。

「寡……寡廉鮮恥!」自元服已經過了七、八年時間的幸村,整張臉像熟透的番茄,對他如此大喊著。

「哎呀哎呀……。」佐助看上去有些傷腦筋地苦笑著:「真田家總不能沒有繼承人吧?」

幸村的眼神轉向一旁,有些動搖似的。

佐助還是微笑著,無奈地說道:

「好吧好吧,那你打算給你的繼承人取什麼名字?」

幸村將臉偏過一邊去,吶吶地吐出一個名字:「大助。」

一想到自己的名字,是眼前這個男人在還是個幼兒時取的,佐助不知怎麼的,忽然哈哈大笑起來,笑到坐在地板上抱著肚子。

(還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!)

幸村不知所措地看著坐在地上、笑到無法自己的忍者,臉上的紅潮一路燒到耳根及脖子。

「佐助!」幸村蹲下與佐助平視,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生氣、很有魄力。

「哈哈哈!哈哈哈……啊……旦那啊。」佐助好不容易喘了口氣,拍了拍身旁自家主子的肩膀:

「你取的名字真是天下一絕啊!哈哈哈!哈哈哈!」

這是忍者笑得最開懷的一次。

回憶至此,佐助歛去了所有表情,抬頭望向遠方的天空,對自己喃喃道:

「天下什麼的,這一個也是,那一個也是,都是笨蛋啊……。」

佐助嘆了一口氣。

「走吧。」隨即躍離那些樹叢,不見蹤影。

後來有人傳言,猿飛佐助與風魔小太郎同歸於盡,在那時屍體也被毀掉了。

也有人傳言,猿飛佐助勝過風魔小太郎之後,喬裝成女子,離開了戰場。

總之,真田家以及戰場上,再也沒有猿飛佐助這忍者的身影。

 

平靜的日子總是眨眼之間流逝,從前總是佐助叔叔長、佐助叔叔短的孩子們,一下子就變成大人了,較大的那些也早已成婚。現在這些孩子裡,有的還是他們的孩子,而當初那批小鬼裡,只剩下一個十一、二歲,叫大助的孩子,這孩子如今可說是個孩子王。

每次見到這個孩子,佐助總不自覺想起幸村,儘管這兩個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,除了都是男孩子以外。

佐助還是忍不住對他多疼愛一點,這孩子也相當親近佐助。

 

又是一天過去了,他看了看天色,將近日暮時分,他站起來準備讓孩子們通通回家去。然而天空卻變暗比平日還快,他愕然發現日蝕在一天將結束時發生,以致黑夜提早降臨。

他等待著,等待這預料之外的黑暗散去。直到孩子們幾乎都回家了,佐助仍然站在屋外等著,滿是心焦地等著。

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執著什麼。

佐助從不害怕黑暗,因為他眼中所看見的世界一直是永夜,命運所停駐的那個夜晚。

就算一直注視著,願望也不可能實現的現實。

--他的手腳再長一點,是否就可以抓住太陽
 

「太陽明天還會再昇起來的,佐助叔叔。」那個名為大助的孩子說。

--如果他的速度再快一點,是否就可以拉住時間


佐助胸口一滯,有點哽咽地開口:「是啊,太陽明天還會再昇起。」

--從來沒有人說過:飛鳥要多久才會風化?

 

蒼老的夜烏等累了,在月光下斑駁得透明

--也從來沒人聽過:記憶要多重才會粉碎?

 

這年過五十的老人突然抱著那孩子大哭起來,無法抑制地。

--那,到風化為止到底要多久時間?
 

累積了二十年的悲傷突然一口氣潰堤。

二十年來,時間在佐助身上銬住的枷鎖於此刻解開。

永夜將盡。


 

佐助自枕頭底下拿出當年那封退職書,紙張因為年代久遠而發黃,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楚可見。

這二十年來,今晚他終於將這封退職書仔仔細細讀過一遍,從開始的真田幸村樣 啟,到最後的猿飛佐助 上。

他嘆了一口氣,眼睛慢慢蒙上一層水氣,他用著比年輕時稍嫌笨拙的動作,就著燭火燒掉那封退職書。燭火宛如得到新生一般炫麗而燦爛,佐助靜靜看著整張紙燒完,心中沒有窒礙,也不再悲傷。

佐助將最後的蠟燭吹熄,一個人躺在床上,睜著眼睛望向窗外。

 

他的主子說:太陽總是會昇起的。

 

這次,他要等待劃破黑暗的曉日,他等待著,直到遠方的雞鳴。

佐助緩緩閉上眼睛,在曙光中,他看到了年少時候的他,懷抱著還年幼的小主子走在黃昏的歸途上。小主子唱著走調的童謠,突然拉住他的衣襟,指著空中被染上金光的飛鳥要他看。

「回家吧。」佐助輕輕撫著弁丸的頭髮。

 

回家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

猿飛佐助

生卒年,不詳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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